顧灕湘

迷你小小帐--凤初时专区

《双生阙》五

齐之侃巡视一圈后,见将士们神色略显疲惫,动作姿势亦不如最初,心中已有数分了然。他知晓纵然是再精锐的士兵,也绝不可能日以继夜地训练,再如此下去只会徒然浪费时间,弄巧反拙。他低声唤来两名都统,着他们解散将士。

解散后齐之侃也不含糊,取过衣服便一头扎进浴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及腰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身后,齐之侃也不在意,随意披上中衣便往主

帐走去。

浴间与主帐相距不远,只消几步便到。门外守将见齐之侃回来急忙行礼,前者摆手,说道“辛苦了”便掀幕入内。尚未立定,忽见一道白色背影住在行军床上,齐之侃怔忡,后回神,心中不禁又喜又惊。

莫非是阿猇来了?齐之侃内心欢喜,正欲开口,却又察觉有异,随即沉下脸来。

此人不是阿猇。阿猇才不会把头发剪短,还染成一个乱七八糟的颜色。

齐之侃目光一凛,手中千胜蠢蠢欲动。他敛去自己气息,悄然走向白衣身影,后者毫无所觉,依旧背对着他,把玩着一头褐色头发。齐之侃右手翻动,千胜蓦然出鞘,一举抵着他的脖山子男子身体一僵,只闻齐之侃寒声道:“?你是何人”

正在百无聊赖而发呆的易柏辰忽觉脖子传来一股冰凉,他低头一下,立马惊恐地睁大眼睛,脑子一热,禁不住颤抖道:“齐,齐将军,有话好好讲嘛!”齐之侃闻言一愕,随即挑眉反手将千胜归鞘,无奈道:“易公子,你为何无故出来”

若非他及时出声,恐怕早已伤及无辜罢。

两日相处之下,他尚算对易柏辰的处境有了数分了解,亦得知他可在他的身体自由来去,惟仍受限制,不得随意走动。可易柏辰似乎不以为然,无所谓般道:“不得乱走就不得乱走啊,反正我跟着你也蛮好的呀,你动我就跟动,不用费力,多好哇”

听罢,齐之侃虽挑剔不出任何毛病,可听着总有些不舒心 - 为何感觉易柏辰把自己当作代行工具?

刚受到惊吓的易柏辰此刻可不知齐之侃脑袋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脖子,忽又想起自己此刻为灵体,大抵任何实物也无法伤他一分一毫,易柏辰一撇嘴,委屈地放下手,转身面向齐之侃。

易柏辰有幸见到齐之侃惊恐的一面。

齐之侃虽曾设想过易柏辰应当是何样,可从没料到易柏辰竟长得与他如此相似,退一步而言,几乎是如出一辙。齐之侃罕有地呆立当场,久未能言,仅是凝视着易柏辰易柏辰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带着尴尬,半晌,他见齐之侃尚无反应,不禁咳了一声,道:“齐将军,你在看什么?”而且还皱眉,感觉好可怕。

“失礼了,易公子。”齐之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见易柏辰一脸无辜,竟不禁失笑:“没想到易公子与我竟是如此相似,不禁有些错愕。”

“还好啦还好啦!”易柏辰笑得腆,忽地话锋一转:“只不过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相处起来会不会比较有亲切感啊”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疑惑的眼神投向齐之侃。

齐之侃愣了半晌方点头,应道:“确是。”确实是......颇有亲切感。

“对了,齐将军,你可以不要叫我易公子吗?”易柏辰看着齐之侃的眼神多了一份请求,齐之侃来了兴趣,挑眉反问:“为何”

“因为感觉好奇怪啊。”易柏辰搔搔头,“我的兄弟们跟朋友都喊我易恩的,所以你叫我易公子,感觉就很别扭啊。”易柏辰顿了顿,续道:“所以齐将军,你可不可以叫我易恩啊易柏辰也可以哟,就是不要易公子嘛?”。

齐之侃脸色带着为难,他与易柏辰相识不久,尚未熟稔到可直乎其名;再者,他素来不好与人亲近,除了阿猇,还当真未曾如此称呼他人思索再三,齐之侃正欲拒绝,可见易柏辰一脸希冀,眼睛滚圆,又不好拂他意,话至嘴边便变成:“好,易恩。”

易柏辰高兴得笑出了两个酒窝,齐之侃见此,也不禁微笑。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齐之侃警惕回身,易柏辰亦紧张地直起身子,两人只见斥侯入帐递上一纸,齐之侃接过后挥退斥侯,在荧荧烛火下细阅。

易柏辰见齐之侃神色晦暗,脸容冷峻,暗道不妙,识相地准备躲回去,忽闻齐之侃道:“易恩,我有一事想向你求证。”

见易柏辰点头,齐之侃便开门见山道:“那日我只闻截水城被破,遖宿挥军北上,直抵睢炴,可后续却不曾听闻你可否告知睢炴自截水城破后的情况?”

易柏辰闻言,不由得震惊,尔后是一脸为难。他组织着言词,看着齐之侃欲言又止,最终如泄气轻轻摇头。齐之侃见状也不急欲追问,只知此刻应欲擒故纵,故道:“易公子若是不好告知,那便作罢。”语毕,齐之侃便若无其事般折身走向沙盘,不作他言。

从易柏辰的反应来看,他自知睢炴已凶多吉少,阿猇......恐怕亦然,可若非得易柏辰亲口证实,他到底还是下定不了决心。他装作心不在焉地推演着沙盘,却时刻留神易柏辰的一举一动。

易柏辰自然不知齐之侃的心思,只觉齐之侃一反常态,竟然不再追究,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齐之侃觉得他是一个骗子,所以才会对他的说话半信半疑,所以就算他不说也没关系?

可是之前他明明有相信啊,也没有怀疑他的感觉啊......易柏辰情不自禁地屈膝,陷入深思。他飞快地转动着自己的小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得不出个所然。他看着齐之侃忙碌的身影,心里竟多了几分不忍。

齐之侃,也应该有资格知道?不然他要如何避开原本的结局?思绪几转,易柏辰终是下定决心,便小心走向齐之侃,低声喊了句齐将军,齐之侃回首,只闻易柏辰道:“遖宿攻破截水城后,便大军进攻睢炴蹇宾挂帅应战,可最终不敌毓埥被俘,最后......”易柏辰一顿,“以身殉国“。

齐之侃听罢,只得讷讷看着易柏辰,半晌喉间逸出一声苦笑,声音沙哑:“呵,结果,我还是没有办法护阿猇周全”齐之侃双眸泛红,无力坐在塌上,垂首低泣。易柏辰默然地看着他,心下不禁慽然。

齐之侃只消片刻便已整理好心情,他低低喘了口气,低声向易柏辰说了句:“让你见笑了”便不作多言,旋身走向帐外。

“齐将军,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方法?”易柏辰见齐之侃神色决断,便知他已有应对之策,上前追问道齐之侃一笑:“自当是要遖宿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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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言遖宿暂被击退,退守至十里以外,可截水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截水处于天玑最后一道防线之端,与遖宿仅有一沼泽之隔。可沼泽于年余前早被填平,眼下只余一处平地,边境战线又已失守,遖宿军若欲支援,绝非难事。再者,截水城地处平原地带,山势平缓,周遭又有大片林木可供掩护,自是对遖宿有利。

“粮草虽足,军心虽稳,可长此下去,截水城将早晚失守。”齐之侃看着沙盘上截水城的位置,又标注了遖宿军此刻所在,眉字间未曾松懈。

此下状况,非他一人之力便可挽回。纵然早前他曾与遖宿都督交战,并以千余人马挽回三万兵马,可那时主导权在天玑手中,他方得以奇袭方式得之。现下情况却截然不同,截水遭遖宿数十万精兵包围,且由毓埥领军,军心自然振奋,难以动憾。

数日前一战,双方均有损伤,遖宿更折损了数万兵马,可天玑的情况亦差强人意,再加上各种所限,与遖宿相较自是略逊一筹。若是数日内战事再起,恐是一场恶战,截水......或未能保全。

“他们凝视着一众将领,”集众人之力,或可得出一计以保截水城“。

众将领面面相看,均无一人敢言。他们以齐之侃马首是瞻,心里佩服齐之侃的才能,惊讶于他的睿智,私下对他领兵之法更是赞口不绝,自然任凭他差遣,不曾有何怀疑。此刻截水城危在旦夕,若是连足智多谋的齐之侃亦束手无策,众人心里自然焦急,可他们才疏学浅,他们又怎会有任何良策?

齐之侃自知他们的顾虑,也不好多加责怪,他退回沙盘,正欲再度开口,忽闻李明道:“将军,未将......有一策”齐之侃闻之,心中大喜,急问:“有何妙计?”

李明犹豫地看着齐之侃,欲言又止,忽地想起昔中齐之侃教诲,行军之事绝不可优柔寡断,必须当机立断,方不会错失良机。他把心一横,蓦然一跪, “将军,自然不算是妙计。未将无能,只得想出此法,若有冲撞,李明自甘受罚。”

“都统过虑了,本将军自当不会责怪你。”齐之侃挥手,“时到如今,该是军情要紧,哪有冲撞不冲撞之意。”

“是。”李明会意,自地上而起,道:“将军素有战神再世之名,自得各国有意招揽,遖宿亦然将军此刻受困截水若不幸截水被破,将军恐怕无法全身而退,一是受遖宿招降,二是除之后快。可遖宿王素知将军忠君爱国,绝不会投靠他人麾下,若将军不得为其所用,便只得第二条可选。”李明抬头看了一眼齐之侃,后者示意他继续,李明低头,续道:“将军为天玑唯一领兵之将,若当真不幸......受遖宿所杀,天玑便岌岌可危,难以保全。现下现况而言,截水城似乎凶多吉少,故此,未将斗胆,将军何不先回睢炴勤王,并以截水城拖延时间?”

齐之侃听罢沉默半晌,方道:“李明,言下之意,是要本将军弃城而走,徒留一众将士在此”齐之侃声音带着愠意,说着说着竟蓦地拍案而起,“本将军是天玑的将军,自是要领兵守卫天子,守卫王城,可从不代表本将军可以此借口折返睢炴,以牺牲众将士之命!

“数十万将士受困截水,等同将数十万人命拱手让了遖宿?本将军仍能心安理得吗?本将军又合该如何面对他们的父母?莫非本将军回去,又可单凭羽林军及王禁军挽回颓势吗?”

众人从未见齐之侃发如此大脾气,纷纷下归,“将军请息怒!”齐之侃重吸了口气,续道:“李明,本将军知晓你心系天玑,可你曾想过将士们父母的心情?丧子之痛,你我或许未曾有之,可你忍心见之?”

“未将自当明白,可......”李明心知自己思虑尚未周全,亦自知失言,可眼下只得此办法看似可行,即便冒着被处死之险亦必须成功劝谏齐之侃,李明仍在作最后挣扎,却被齐之侃一言打断:“也罢,时间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此事,明日再议。”

“将军......”李明仍想再谏,却被一旁的黄滔所制止,李明挣扎,后者回他一个眼神,示意出去再聊李明无奈点头,只得垂首道:“未将无能,未能为将军分忧“。

众人散去后,齐之侃坐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磨拭着千胜。李明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诚如他方才所言,他实在不忍心扔下将士们于截水城。再者,军不可一人无将,若然他离去,天玑大军又能抵挡多时?李明,黄滔与范鸿三人跟随他多年,他深知三人领兵之能不逊于他,合三人之力仍可抵挡遖宿,可他不甘愿冒此险。截水一旦被破,睢炴便如俎上之肉。

他绝不可任由历史重蹈覆辙。

只要可保住阿猇及天玑,他这命,也算是用得其所。

齐之侃思索再三,遂展开信纸,以笔沾墨,细细写下数句。他唤来守将,着人尽快将信送往睢炴,不得有误。齐之侃折身回帐,忽闻易柏辰低声嘤咛,呼喊着一个名字,齐之侃未听得仔细,但直觉该是易柏辰重要之一。

幸亏易柏辰昨夜折腾至清晨方睡下,此刻尚未清醒,不若他听到方才听到李明的肺腑之言,怕是要吵他一整天,闹得他颔首答应方肯罢休。

想起易柏辰撒泼耍赖的模样,齐之侃不禁失笑。

自从上次一战,遖宿暂退十里之外,连日来相安无事,齐之侃深谙遖宿并不会善罢甘休,数日内又是加紧训练士兵,又是商讨对策,毫不松懈,以防遖宿来袭。

李明也是倔强得很,上次遭齐之侃严词回绝后,翌日再伙同黄滔,范鸿两人来游说齐之侃,齐之侃再此次断言拒绝,内心却不免有些动摇。不巧,易柏辰竟此次醒来得闻三人谏言,不出齐之侃所料,当真缠住了他整整一天,不断地说服他接受,最终齐之侃不胜其烦,索性置若罔闻,任由易柏辰闹腾。

数日后,遖宿果真趁夜突袭,欲攻其不备取之。齐之侃与李明,黄滔,范鸿等人分掌四军,分别从四侧向遖宿迫近。齐之侃与李明直接切入中路,迎战以毓埥为首的遖宿主军;黄滔则由左侧切入,与周都督周旋;范鸿则经山林绕至敌后,闯入后方以混淆视听,并与齐之侃互相呼应;尚有部分军将士留守于截水,以备不时之需及后援之用。

双方旋即陷入混战。

齐之侃策马闯入遖宿阵营,手中千胜破风而出,剑身泛着寒光,倒是有数分骇人。齐之侃挥舞着千胜,或斩,或击,或刺,将数名骑兵击落于马,利落地削下他们的项上人头。鲜血喷涌而出,点点腥红落在千胜上,瞬间化于虚无。忽闻背后传来马鸣,又闻易柏辰嘶吼“后面有三个人拿着长枪冲来啊”,齐之侃冷哼一声,从马上一跃而起,轻踏马背,扭身一转,千胜随着齐之侃的动作划出一个银弧,分别在三人脖子上撕出一道血口子。

齐之侃稳稳落在马背上,他轻拍马腹,战马嘶鸣,往前驰骋,齐之侃又是趁机斩杀遖宿将领。齐之侃与李明相互配合,硬是将主力部队一分为二,闯出一条血路。毓埥见状,心中对齐之侃又多了数分佩服。齐之侃与天玑部队在截水城被他们围困多日,数日前又是经历一场大战,气焰反而更盛,只得说天玑将士在齐之侃的带领下当真是训练有素。

齐之侃只顾挥剑斩敌,倒是没留意远处竟有弓箭手埋伏。齐之侃只觉有异,下意识回身一拦,当下数支冷箭,齐之侃心中一沉,没来得细想,忽觉左臂传来一阵剧痛,齐之侃低头一看,只见一箭没入左肩,鲜血染红白衣。齐之侃咬牙,徒手将弓箭拔出,将它掷向一名就近的士兵。

大意了,没想到附近居然还布有弓箭手。齐之侃皱眉,唇瓣血色尽褪。他忍痛继续作战,左臂上的伤口却愈发疼痛,几乎无法忽视。齐之侃余光忽见一记长枪刺来,他格身一档,只觉手臂一麻,又闻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他心中暗道不妙,千胜却被肘制,无法及时回身,忽闻李明大喊一声“齐将军”,耳边便传来兵刃相接之声。齐之侃趁机斩断长枪,又是向前一刺,千胜穿心而过。

齐之侃被李明暂时拉下前线,匆匆处理伤口。齐之侃轻声道谢,正欲再上马作战,却蓦然被李明拉住。齐之侃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道:?“李都统,何事不得稍后再谈”齐之侃目光冷硬,看得李明头皮发麻,可李明心意已决,即便是冒着斩首的风险亦必定要说他蓦然向下一跪,齐之侃只觉似曾相识,心中有数分了然,他正欲打断,却已晚了一步。

“请将军回睢炴勤王。”李明单膝跪地,拱手道:“将军,现下战况吃紧,可否保住截水城仍是未知之数,但请将军率领截水城中余下的部队,尽快返回睢炴“齐之侃淡漠地注视着他,道:‘李明,我早已说过,此计划并不可行’。

“将军,依你之能,即便只有羽林军及王禁军,亦可重创遖宿军队。截水城将士虽多,可鉴于地理位置所限,根本无法尽其所能,倘若将所有士兵孤注一掷在此役中,恐怕会损伤惨重。”李明见齐之侃目光闪烁,似有动摇,更是乘胜追击,“再者,未将与黄滔,范鸿等人跟随将军多年,耳濡目染下,尚算略懂兵阵之法,即使将军离开,未将等仍有信心可抵御遖宿“。

齐之侃垂首凝视李明,不发一言,似是仍有顾虑,李明见状急道:“将军,行军之事不可优柔寡断,应当当机立断”齐之侃闻言一笑,倒是将他之前所授的灵活运用啊。

“可若截水城破?”

“将军,文死谏,武死战,若有死于战场之上。”李明神色决绝,一字一句道:“吾等不悔。”

齐之侃深深地看了李明一眼,心中似是一片清明,他蓦然翻身上马,见李明应跪在地上,忽地一笑:“李明,你们跟随我多年,我早已视你们如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有别,若是有缘相见......”齐之侃顿了顿,‘我与汝等定以兄弟相称’。

李明闻言一笑:“承将军贵言。”

“将军,请一切小心。吾等虽与遖宿军周璇,可不知敌方可否仍有援军,还请将军,万事小心!”李明又是一揖。

此计绝非万全之策,先不论遖宿王可能仍留有一手;截水地势险要,周遭皆为荒野,更是有利埋伏,现在又正值深夜,贸然返城更是置自身于险地。

“本将军明白了。”李明所顾虑的,齐之侃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既然下定决心回雎炴,那便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齐之侃低声道谢,毅然转身走入截水城,率领余下部队从另一条栈道离开截水城,小心避过遖宿的视线。齐之侃策马奔驰,寒风刺骨,左臂上的伤口早已止血,却还是带着疼痛,一路蔓延至胸口。

齐之侃喉咙干涩,回首再看一眼烽火连天的截水城,终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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